休止符
在倫敦初秋的陽光下,私立中學的操場上一群以男學生為主的集團正做著操,今日和煦的天氣裡,拳擊社大大方方的占領了田徑社團的領地。
「雨川老師(あめかわ先生)!」待大家做好操後,社長笑得燦爛的對一個正與學生聊得開懷的日裔男人提醒。以西式的古老校舍與草皮為背景,口裡漂亮的英國腔說著日文更是增添不少違和感。
「好(はい )!知道了,先去準備吧,今天先做Agility ladder。」流利的英文中夾雜著日文,黑髮的年輕男人笑得輕浮,加上比某些社員更瘦小的東方體型,更有種隱藏在學生堆裡的錯覺。
紅髮少年看著黑髮男人的樣子相當穩重,難以猜想出他究竟對眼前這位老師的感想如何。
「剛剛說到哪啦?啊──你說你有參加社區的拳擊活動?」
「……是。」少年眨著群青色眼睛,似乎快速的考慮了些什麼。「然後聊到了我的指導教練要退休的事。」正確來說,少年也替剛才的討論省略了不少關鍵字──或許是區域和全國的職業拳擊錦標賽青少年組冠軍這樣的風雲地位讓他認為不需複述,但少年沉靜的樣子更像是覺得那並不是他想加強的重點。
「啊──對對對!」男人爽朗笑著,顯然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態度。
明知道老師漏掉了許多後段話題的重點,少年卻沒有漏出絲毫不滿,依然是談話開始前的認真模樣:「是的。」
「嘩啊──那真是傷腦筋啊。我明白了!我來幫你吧!」
「!」
「怎麼啦?難得看你露出驚訝的樣子啊,米勒醬(ミレーちゃん)。」
「嗯?咪?……啊、不,抱歉。」
「啊、不喜歡這樣叫你嗎?米勒也到了會在意被說可愛的年紀了呢──」
「嗯?咦?」
「那就這樣決定啦!」黑髮男人拍了一下高壯學生的肩膀,揉了揉後頸像在抱怨少年的身高比自己高了太多,同時也擅自結束了話題,妄下結論:「今天放學之後沒安排吧?有空?有空對吧?太好了──那麼下課之後來我的寶貝旁吧!我載你去找新教練!嘿嘿,我可是很看好你哦!」
「什麼?」並非不懂寶貝代表老師的機車,米勒被雨川的自問自答唬得反應不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想到該解釋自己更換教練一事應該也需要父親的同意:「有空,但是──」
「好!(はい )練習時間──」雨川用力的揍了兩下少年粗壯的手臂,先行往其他社員的聚集地走去,吹了聲哨子開始繩梯訓練。
米勒望著人群,像是還愣在原地。
比起對於老師的自由自在難以招架,仔細觀察才能發覺米勒更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雨川老師相當輕浮,指導時間前都在接女朋友的電話,騎重機時喜歡偷偷超速並且大方和學生宣揚,年輕又沒有老師的架子,甚至不要學生叫他先生(Sir)或是雨川先生(Mr.Amekawa)。正確來說,他只是拳擊社的行政指導老師,外聘的教練另有其人。
但是他總是能擺平其他運動社團、讓拳擊社享有最好的練習場地,即使一付聽話不專心的樣子,卻能清楚記得所有來練習過的學生的名字、特色以及學習需求。更是總是鼓勵著大家對人生的熱情。
他望著這樣幾乎能稱得上奇葩的老師此刻在一旁撥手機給某人,哈哈笑著。
……少年胡思亂想著,黑髮青年這次又為什麼有能耐幫上自己這個忙?
雨川老師應該不是拳擊界的人才對?
「米勒──快過來呀!」然而社長吹起了哨子,短促的嗶嗶聲為了催促米勒響起。
「是!」米勒遲來的回應,跟上排隊練習的隊伍。在雨川老師帶領的社團裡,沒有一個人曾對米勒的卓越不滿或因此找碴,腳步練習的精采依然讓他不乏其他成員的讚嘆與效法,這也是他能安心在學校裡也投入所愛的原因之一。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雨川老師對學生們隱藏曾為運動員的身分,又為什麼,當初會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運動?少年如此自我煩惱著,一不小心踢歪了整齊平擺在地的繩梯。
*
紅髮男人從睡夢中醒來,眨著湛藍眼睛似乎還沒完全清醒。
「……」懷裡的黑髮男人還熟睡著,米勒舒服的長吁了口氣。在那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浮上心頭。
「雨川東河發現,教育更適合他。因為有人讓雨川東河覺得,被肯定的喜悅必須傳下去才行。」
那天,那個東方面孔的中學老師一改平時的不正經如此說道。
「米勒,老師放棄拳擊就是為了這一刻啊!只要你繼續走這條路,就等於老師沒有放棄拳擊!」
他和他初次見面的新教練發出了相似的發語詞表示疑問。
「很難懂嗎?很難懂吧!沒關係!你總有一天會懂!老師相信你能成為傑出的運動員!一定要加油哦!」
總有一天。
半夢半醒著,米勒咀嚼著回憶裡的話語,闔上了眼睛:「……是。」不至於驚醒枕邊人的微弱音量,他囈語般的開口回答。
*
在樂譜中,有一種符號叫做休止符。當音樂奏到休止符時,聲音必須完全停止;這常是音樂最精彩之處。
但是當人生撞上了休止符,人類往往視為末路,熱情與生活完畢於此。
此時正是少年人生第一次的全國職業冠軍賽,光是首次參賽就打進四強就已經留下傳奇,年紀僅僅十八歲,紅髮少年一路殺進了決賽,「米勒‧卡洛斯」這位注定被寫盡歷史的好手就眾人來評論,就像惡魔永遠不會停息的狂曲,狠狠肆虐著各方好手的夢想。
然而,賽前的休息室裡,少年僅是如以往虔誠的為雙手纏上拳擊繃帶。
「米勒。」銀髮教練不如平時默默注視,突然開了口打斷少年流暢的動作:「你這傢伙真的知道等等是冠軍賽嗎?」低啞的嗓音說著不像是教練該說的話語。
「嗯?」少年明顯露出了疑惑表情。
「真是可怕的傢伙。」
「什麼?」
年輕教練皺起了眉頭,像是瞪視一般望著少年,若生人來看,那就像是長相老成的東方男人對這個英國少年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的兇惡。但少年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是綁好繃帶後端正坐著,等待教練繼續說下去。
「你啊……」教練擰了擰眉,沒來由的生氣,又自個兒壓下內心的暴躁:「我問你,米勒,你為什麼打拳擊?」
「咦?」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少年愣了一下。
在少年還沒來得及回答前,赭教練搔了搔他下巴上的點點鬍青,不解的口氣相當粗重:「……你明明是首次參賽,而且還是為了要養活你太太和未來的孩子而提前參加,應該是很有壓力的不是?」
教練合理質疑著當初徬徨的嚷著辦不到的少年,想不透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
「為什麼……」少年起身準備開始暖身,「如果教練是指『為什麼我不緊張』的話,原因是教練賽前的分析和日常的訓練。」他平鋪直敘、理所當然的回應,難以掩藏心中對教練此刻與平時鼓勵自相矛對的問題感到疑惑:「如果是問為什麼打拳擊……因為喜歡。」
過於直白到了幾乎幼稚的理由讓男人無話可說。
「……這樣嗎?」
「是的。」
群青色眼睛難得的露出孩子般的眼神,像是做了什麼好事情而被褒獎的得意模樣。
「其中一個理由。」
他如此補充。青澀的笑容一閃而逝。
不久後,觀眾席的吆喝聲比工作人員更早提醒了兩人冠軍賽的上場時間將至。
其實,少年心底深知著自己背負著多少期待與崇拜、忌妒與憎恨。
「沒錯!現在,各位先生與女士,讓我們熱烈歡迎本屆大賽黑馬──米勒‧卡洛斯!」
「上場吧,米勒。你會贏的。」
「是。」
米勒,真正驅使你成功的是什麼?
無法忘記前些日子教練的眼淚,少年猜出了銀髮男人真正想問的問題。
「禮。」
「請多指教。」
「彼此彼此。」
如果說,雨川老師和赭教練是因為他人而被迫寫下拳擊手生涯的休止符,他們是否還能真心認可此刻生活的精彩?
「比賽有四個回合,每回合三分鐘;以四回合累積最高分的選手為勝。 不能抱住對方、擊打對方腰部以下部位。當我說『分開』時請退步,我說『打』後才能繼續,累積三次警告,就會被取消比賽資格。清楚了嗎?」
「是的,先生。」
「我明白了。」
如果說,父親認為自己教育失敗,對孩子徹底的失望,父母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家庭,那麼自己是否是將他們的美好生活寫下休止符的元兇?
少年看著眼前躍躍欲試的對手,榜上有名的國際常勝軍,擺起預備應戰的姿勢。
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
「打!」
如果說。
我可以讓應該美好的一切繼續。
對手試探的刺拳太過心急,紅髮選手不畏對方的滑步向前回敬,組合的快拳以驚人的速度落在準冠軍的下巴,幾乎能稱得上狡猾,赭教練叮囑的伎倆第一步已然奏效,擺拳內旋的從側面襲擊,對手迅速的阻擋與反擊也不及紅髮選手的方才的有效擊打搶眼。
只要繼續打拳擊,就能更熱愛這份職業與興趣,成為有影響力的大人。
只要繼續打拳擊,姬塔和未出生的兒子就不會為自己所害,且有機會過更好的生活。
只要繼續打拳擊,父母就有機會透過轉播或報紙繼續看見自己。
只要繼續打拳擊,有了好成績,就等於雨川老師和赭教練沒有白白放棄拳擊這條路。
不該結束的一切必須繼續。而繼續的指揮令下就在豔紅色的拳擊手套裡。
以後腳為著力點上身快速旋轉,紅髮少年以肩部的扭轉帶出最大的力量出拳攻擊,強勁的進攻突破了失力的防守。即使不是輕敵,顯然這名準冠軍面對首次出賽幾乎沒有多少資料能準備應戰的年輕人慌了陣腳。他失去平衡倒地。
「一、二、三、四……」男人面容扭曲著立刻站起,「五、六、七、八。」裁判確認了選手的狀況,計算得分後比賽繼續開始。
「打!」
雙方都不畏汗水灑落甚至遮蔽視線,在擂台中央你來我往的繼續搏鬥。
這是音樂的精彩之處,休止符後,過了一拍子之久,樂音就要重新奏起。
米勒‧卡洛斯強硬的畫下一個個對手的休止符,奏下所有他期許的下一個小節。
最後,二十分鐘不到的精彩拳賽落幕。
「一九九八年──全國職業拳擊重量級的冠軍出爐!本屆獲勝的是──」
「其中一個理由?」
「是的。」少年如此回應,薄汗逐漸可見,野心亦然:「此外,我想當冠軍拳擊手。」
「恭喜你啊!米勒!幹得好啊你這傢伙──」
「痛、唔。」
回憶的最後畫面,是教練和訓練所裡來幫忙與加油的伙伴攀進擂台裡團團圍住身上也浮現不少瘀青的少年,熱烈歡呼與使力擁抱彼此。
*
一大清早,紅髮男人睜眼後沒多久便毫不拖泥帶水的謹慎起身。
望著依然安穩熟睡的同居人,心依然靜不下來。
「……」全國冠軍。
僅是輕觸了下橘旭散落在白色床被上的墨色長髮後,米勒悄悄下床,緩慢小心的打開衣櫃取出運動服裝。
這個地方沒有人知道自己過去的身分。
並非滿足虛榮或宣傳慾望,米勒例行的慢跑著,考慮該如何和同居人分享此次恢復回憶的喜悅。
「雨川老師(あめかわ先生)!」待大家做好操後,社長笑得燦爛的對一個正與學生聊得開懷的日裔男人提醒。以西式的古老校舍與草皮為背景,口裡漂亮的英國腔說著日文更是增添不少違和感。
「好(はい )!知道了,先去準備吧,今天先做Agility ladder。」流利的英文中夾雜著日文,黑髮的年輕男人笑得輕浮,加上比某些社員更瘦小的東方體型,更有種隱藏在學生堆裡的錯覺。
紅髮少年看著黑髮男人的樣子相當穩重,難以猜想出他究竟對眼前這位老師的感想如何。
「剛剛說到哪啦?啊──你說你有參加社區的拳擊活動?」
「……是。」少年眨著群青色眼睛,似乎快速的考慮了些什麼。「然後聊到了我的指導教練要退休的事。」正確來說,少年也替剛才的討論省略了不少關鍵字──或許是區域和全國的職業拳擊錦標賽青少年組冠軍這樣的風雲地位讓他認為不需複述,但少年沉靜的樣子更像是覺得那並不是他想加強的重點。
「啊──對對對!」男人爽朗笑著,顯然是不太在意自己的態度。
明知道老師漏掉了許多後段話題的重點,少年卻沒有漏出絲毫不滿,依然是談話開始前的認真模樣:「是的。」
「嘩啊──那真是傷腦筋啊。我明白了!我來幫你吧!」
「!」
「怎麼啦?難得看你露出驚訝的樣子啊,米勒醬(ミレーちゃん)。」
「嗯?咪?……啊、不,抱歉。」
「啊、不喜歡這樣叫你嗎?米勒也到了會在意被說可愛的年紀了呢──」
「嗯?咦?」
「那就這樣決定啦!」黑髮男人拍了一下高壯學生的肩膀,揉了揉後頸像在抱怨少年的身高比自己高了太多,同時也擅自結束了話題,妄下結論:「今天放學之後沒安排吧?有空?有空對吧?太好了──那麼下課之後來我的寶貝旁吧!我載你去找新教練!嘿嘿,我可是很看好你哦!」
「什麼?」並非不懂寶貝代表老師的機車,米勒被雨川的自問自答唬得反應不及,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才想到該解釋自己更換教練一事應該也需要父親的同意:「有空,但是──」
「好!(はい )練習時間──」雨川用力的揍了兩下少年粗壯的手臂,先行往其他社員的聚集地走去,吹了聲哨子開始繩梯訓練。
米勒望著人群,像是還愣在原地。
比起對於老師的自由自在難以招架,仔細觀察才能發覺米勒更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雨川老師相當輕浮,指導時間前都在接女朋友的電話,騎重機時喜歡偷偷超速並且大方和學生宣揚,年輕又沒有老師的架子,甚至不要學生叫他先生(Sir)或是雨川先生(Mr.Amekawa)。正確來說,他只是拳擊社的行政指導老師,外聘的教練另有其人。
但是他總是能擺平其他運動社團、讓拳擊社享有最好的練習場地,即使一付聽話不專心的樣子,卻能清楚記得所有來練習過的學生的名字、特色以及學習需求。更是總是鼓勵著大家對人生的熱情。
他望著這樣幾乎能稱得上奇葩的老師此刻在一旁撥手機給某人,哈哈笑著。
……少年胡思亂想著,黑髮青年這次又為什麼有能耐幫上自己這個忙?
雨川老師應該不是拳擊界的人才對?
「米勒──快過來呀!」然而社長吹起了哨子,短促的嗶嗶聲為了催促米勒響起。
「是!」米勒遲來的回應,跟上排隊練習的隊伍。在雨川老師帶領的社團裡,沒有一個人曾對米勒的卓越不滿或因此找碴,腳步練習的精采依然讓他不乏其他成員的讚嘆與效法,這也是他能安心在學校裡也投入所愛的原因之一。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雨川老師對學生們隱藏曾為運動員的身分,又為什麼,當初會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運動?少年如此自我煩惱著,一不小心踢歪了整齊平擺在地的繩梯。
*
紅髮男人從睡夢中醒來,眨著湛藍眼睛似乎還沒完全清醒。
「……」懷裡的黑髮男人還熟睡著,米勒舒服的長吁了口氣。在那不久之後發生的事浮上心頭。
「雨川東河發現,教育更適合他。因為有人讓雨川東河覺得,被肯定的喜悅必須傳下去才行。」
那天,那個東方面孔的中學老師一改平時的不正經如此說道。
「米勒,老師放棄拳擊就是為了這一刻啊!只要你繼續走這條路,就等於老師沒有放棄拳擊!」
他和他初次見面的新教練發出了相似的發語詞表示疑問。
「很難懂嗎?很難懂吧!沒關係!你總有一天會懂!老師相信你能成為傑出的運動員!一定要加油哦!」
總有一天。
半夢半醒著,米勒咀嚼著回憶裡的話語,闔上了眼睛:「……是。」不至於驚醒枕邊人的微弱音量,他囈語般的開口回答。
*
在樂譜中,有一種符號叫做休止符。當音樂奏到休止符時,聲音必須完全停止;這常是音樂最精彩之處。
但是當人生撞上了休止符,人類往往視為末路,熱情與生活完畢於此。
此時正是少年人生第一次的全國職業冠軍賽,光是首次參賽就打進四強就已經留下傳奇,年紀僅僅十八歲,紅髮少年一路殺進了決賽,「米勒‧卡洛斯」這位注定被寫盡歷史的好手就眾人來評論,就像惡魔永遠不會停息的狂曲,狠狠肆虐著各方好手的夢想。
然而,賽前的休息室裡,少年僅是如以往虔誠的為雙手纏上拳擊繃帶。
「米勒。」銀髮教練不如平時默默注視,突然開了口打斷少年流暢的動作:「你這傢伙真的知道等等是冠軍賽嗎?」低啞的嗓音說著不像是教練該說的話語。
「嗯?」少年明顯露出了疑惑表情。
「真是可怕的傢伙。」
「什麼?」
年輕教練皺起了眉頭,像是瞪視一般望著少年,若生人來看,那就像是長相老成的東方男人對這個英國少年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的兇惡。但少年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是綁好繃帶後端正坐著,等待教練繼續說下去。
「你啊……」教練擰了擰眉,沒來由的生氣,又自個兒壓下內心的暴躁:「我問你,米勒,你為什麼打拳擊?」
「咦?」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少年愣了一下。
在少年還沒來得及回答前,赭教練搔了搔他下巴上的點點鬍青,不解的口氣相當粗重:「……你明明是首次參賽,而且還是為了要養活你太太和未來的孩子而提前參加,應該是很有壓力的不是?」
教練合理質疑著當初徬徨的嚷著辦不到的少年,想不透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
「為什麼……」少年起身準備開始暖身,「如果教練是指『為什麼我不緊張』的話,原因是教練賽前的分析和日常的訓練。」他平鋪直敘、理所當然的回應,難以掩藏心中對教練此刻與平時鼓勵自相矛對的問題感到疑惑:「如果是問為什麼打拳擊……因為喜歡。」
過於直白到了幾乎幼稚的理由讓男人無話可說。
「……這樣嗎?」
「是的。」
群青色眼睛難得的露出孩子般的眼神,像是做了什麼好事情而被褒獎的得意模樣。
「其中一個理由。」
他如此補充。青澀的笑容一閃而逝。
不久後,觀眾席的吆喝聲比工作人員更早提醒了兩人冠軍賽的上場時間將至。
其實,少年心底深知著自己背負著多少期待與崇拜、忌妒與憎恨。
「沒錯!現在,各位先生與女士,讓我們熱烈歡迎本屆大賽黑馬──米勒‧卡洛斯!」
「上場吧,米勒。你會贏的。」
「是。」
米勒,真正驅使你成功的是什麼?
無法忘記前些日子教練的眼淚,少年猜出了銀髮男人真正想問的問題。
「禮。」
「請多指教。」
「彼此彼此。」
如果說,雨川老師和赭教練是因為他人而被迫寫下拳擊手生涯的休止符,他們是否還能真心認可此刻生活的精彩?
「比賽有四個回合,每回合三分鐘;以四回合累積最高分的選手為勝。 不能抱住對方、擊打對方腰部以下部位。當我說『分開』時請退步,我說『打』後才能繼續,累積三次警告,就會被取消比賽資格。清楚了嗎?」
「是的,先生。」
「我明白了。」
如果說,父親認為自己教育失敗,對孩子徹底的失望,父母失去了原本應有的家庭,那麼自己是否是將他們的美好生活寫下休止符的元兇?
少年看著眼前躍躍欲試的對手,榜上有名的國際常勝軍,擺起預備應戰的姿勢。
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
「打!」
如果說。
我可以讓應該美好的一切繼續。
對手試探的刺拳太過心急,紅髮選手不畏對方的滑步向前回敬,組合的快拳以驚人的速度落在準冠軍的下巴,幾乎能稱得上狡猾,赭教練叮囑的伎倆第一步已然奏效,擺拳內旋的從側面襲擊,對手迅速的阻擋與反擊也不及紅髮選手的方才的有效擊打搶眼。
只要繼續打拳擊,就能更熱愛這份職業與興趣,成為有影響力的大人。
只要繼續打拳擊,姬塔和未出生的兒子就不會為自己所害,且有機會過更好的生活。
只要繼續打拳擊,父母就有機會透過轉播或報紙繼續看見自己。
只要繼續打拳擊,有了好成績,就等於雨川老師和赭教練沒有白白放棄拳擊這條路。
不該結束的一切必須繼續。而繼續的指揮令下就在豔紅色的拳擊手套裡。
以後腳為著力點上身快速旋轉,紅髮少年以肩部的扭轉帶出最大的力量出拳攻擊,強勁的進攻突破了失力的防守。即使不是輕敵,顯然這名準冠軍面對首次出賽幾乎沒有多少資料能準備應戰的年輕人慌了陣腳。他失去平衡倒地。
「一、二、三、四……」男人面容扭曲著立刻站起,「五、六、七、八。」裁判確認了選手的狀況,計算得分後比賽繼續開始。
「打!」
雙方都不畏汗水灑落甚至遮蔽視線,在擂台中央你來我往的繼續搏鬥。
這是音樂的精彩之處,休止符後,過了一拍子之久,樂音就要重新奏起。
米勒‧卡洛斯強硬的畫下一個個對手的休止符,奏下所有他期許的下一個小節。
最後,二十分鐘不到的精彩拳賽落幕。
「一九九八年──全國職業拳擊重量級的冠軍出爐!本屆獲勝的是──」
「其中一個理由?」
「是的。」少年如此回應,薄汗逐漸可見,野心亦然:「此外,我想當冠軍拳擊手。」
「恭喜你啊!米勒!幹得好啊你這傢伙──」
「痛、唔。」
回憶的最後畫面,是教練和訓練所裡來幫忙與加油的伙伴攀進擂台裡團團圍住身上也浮現不少瘀青的少年,熱烈歡呼與使力擁抱彼此。
*
一大清早,紅髮男人睜眼後沒多久便毫不拖泥帶水的謹慎起身。
望著依然安穩熟睡的同居人,心依然靜不下來。
「……」全國冠軍。
僅是輕觸了下橘旭散落在白色床被上的墨色長髮後,米勒悄悄下床,緩慢小心的打開衣櫃取出運動服裝。
這個地方沒有人知道自己過去的身分。
並非滿足虛榮或宣傳慾望,米勒例行的慢跑著,考慮該如何和同居人分享此次恢復回憶的喜悅。